前几天电脑坏了，但我给修好了。”卡佐尔坐在吧台前，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。谁也不知道那是说给谁听的，距离上怎么说都不够合适。卡佐尔手掌翻开，用指节敲了几下台面。两个防毒软件互相打架，一个把另一个的部件当病毒清除了。”有很多东西之间具有不可解决的冲突，除非消除东西本身。显而易见但不易施行的道理。为什么天天坐在这里？”伊莲问。黑色皮夹克，立领，棱角在酒吧的阴翳灯光下切割分明，脖颈处的阴影让立体感恰到好处地凸显出来。点到此处便不再描写，卡佐尔对绘画不擅长，人体结构更是所知无几。伊莲是美的，这样的观念仅存在于内心而无法表成文字，但作为写作者，表成文字才是一切事物最终的意义——这就是对于不入流作家的永远的paradox。酒杯之间发出叮咣的碰撞声，暗淡的紫色和妖冶的蓝，异装人士的妆容，所爱者的胜地，其余都是局外之人。局外人。卡佐尔想。没有雨声但是窗玻璃被弄花了，就算下了雨这里也听不到一毫一分。轰隆隆的喧嚣，喘息和笑音，噪声四起，就算立刻出现枪击也不能当即耳闻。没有关系，卡佐尔想，带了蛇。但真的带了蛇么？没有，他知道的。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？”他这样回答，又没有谁来交易我的灵魂。”伊莲眨了眨眼睛，她的眼影涂得很浓，睫毛也很长，在暗处时不时闪亮。喝一杯酒也好。”她说，做了个招引的手势。我不喝酒。也没有枪。”他说。粗俗。你怎会没有枪呢？”真的没有枪。”翻开钱包，除了必备品外别无他物。软巴巴的纸钞躺在里面，价值连城却形如破烂。几张身份卡片撑起钱包全部的硬度，他拿出两张钞票，把钱包叠好收回。没有能喝的酒。”那也无所谓，不是么？”气泡翻腾的液体，颜色随头顶旋转的射灯而不断改变，没有定形。像游鱼在海底乐园游来游去。海底乐园就充斥这样的灯光。不知道游鱼做何感想，和居无定所大概别无二致。苦是味觉的核心，但卡佐尔逃避着苦。品味所剩无几的不苦之物，但就从此失却了问题的本质。问题的本质是身无分文。钱包之类都是外物，当即被偷去也无甚所谓。问题是身无分文。不仅如此，还被除这家酒吧之外的一切场所拒之门外。不知为何但无法踏足。卡佐尔把手中的纸撕成碎片。纸上潦草地写了句子，于是从可能性降格成垃圾。我什么也看不见。”他眼里涌出泪水，无法遏制，就像把一生的泪都放在这天，决心一口气流完。伊莲在旁边静静地看，等着泪水如关阀一样止住，然后由她来清理现场。旁人偶会担忧地探问，她会说这一如既往，日日重复，无可担心。卡佐尔想起自己的少年，他会在这里龙飞凤舞地写作，写完拍在台子上，自己或托他人朗诵，那些诗篇出口就能够为整间酒馆染色，蓝色变成猩红，红色变成藏蓝。少年起他就不喜喝酒，一开始就截断了源泉。还能怎么样呢？命运是你不相信但不得不屈从于其中的东西。懒惰的人受罚。笨拙的人受罚。在该勤劳时机敏，在需要天赋时努力，正好错位的人双倍受罚。地域里的躯体无限哀号，天堂里的灵魂无限哭泣，因为它们都永远无法成为它们非是之物，因为它们永远囿于自身。我什么也听不见。”酒馆的声色飞速褪去，消隐于乌有之乡。所有的木头退回为森林。所有的水退回为冰。所有的羽毛在太阳里熔化。卡佐尔感到干渴，就像曾经离太阳过近的那些人，所有人。他知道这都只是他的想象，但他连想象也不能亲临，因为他双目失明，双耳失聪。他需要水，但是现在只有冰，热辣辣的冰。他感到愤怒，因为最后也没有拿到枪，还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一条蛇，没有蛇就得不到苹果，没有苹果就只能一辈子蜷缩在这样的缝。电脑也不该被修好，它应该永远自噬，就像他现在正做的一般。他想画一个十字架来终结自己的一生，或者念句经文也好，但他什么都记不得。【“前几天电脑坏了”查看网站：“前几天电脑坏了”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