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年年末，阿枭病重，我和几个朋友凑钱租了一台小型吉普车，连夜把他从病房里偷出来，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毅然驶向海边。说是偷，那是因为我们几人都心知肚明，继续逗留在收费高的令人紧张的医院早已没有任何意义，毕竟是癌症晚期，哪还会发生什么奇迹。到了海边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，月色残缺，灯火阑珊的远处街市吞噬了星星微弱的淡光，阿枭艰难的叹了口气，但帐篷顶上还是留了一道观夜景的窗。这种天气，我想，哪怕是流星划过都不会有人看见。我们五个人并排躺在一起，就这样过了很久，谁都没有说话，大概是谁都不忍心打破这将尽的友谊。不，友谊是没有尽头的，可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。阿枭的生命，将由我们的友谊延续下去。吉普车停在距离帐篷百米处，那是辆浅蓝色的车子，车身有不少新旧的刮痕，里面塞满了我们的行李。轮胎深陷在沙里，我们谁也没想着把它们推出来。仿佛这样，我们就会待的更久一些。阿枭咳嗽不止，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小回眼里蓄满泪水，他从黑色帆布包里抓出一罐白色的药，阿枭看也没看就抓了一把吃进去，小回把药罐拧紧，塞到包里，坐在阿枭身边，低头沉默着，但眼圈早已泛红。陌生的房子，陌生的街景。离开了疲惫的人，和他的心事”惯会唱歌的井井嗓子早已沙哑，若不是我们知道那歌的歌词，恐怕还要起来围殴他一顿。平常在KTV，他都是麦霸，他给很多人唱过歌，欢快的、缠绵的、声嘶力竭的，可这么悲伤的，还是头一次。可我们依旧从头到尾听了下去，唱到最后，我们已泪流满面，唯独阿枭不知所措的笑着安慰我们，好像我们才是那个胃癌晚期，病入膏肓的人。哭的最凶的当属青叶，她留着齐耳短发，穿了一条纺织及脚踝的印花裙子，我们几个一年前夏天郊游的时候就见她穿过。看来她没有想过，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穿上这条裙子.夜景是看不成了，阿枭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，他睡意沉沉，稍不留神就弃下我们到梦里寻找周公。我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，他咽了口唾沫，说我们想吃什么就吃吧，不用顾忌他。看着他形销骨立的体态，我们还是拿出满汉全席的架势，一人一根法式面包啃在嘴里，一片苦涩。病魔将他吞噬，原本一百五十几斤的一米八男子在短短半年时间离掉了五十多斤，切除胃袋之后他的食量愈小，每天只吃小半碗稀粥，还大多在夜间吐到垃圾桶里，想必照顾他的母亲更加痛苦。看到自己珍爱的孩子受此折磨，她也曾质问上天，为何不将她换走，为何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。生老病死本是常态，只是此刻，我宁愿希望世间轮回是真，这样，他也算早日超脱，早日重生。阿枭没做过什么坏事，他年纪轻轻，本该有更好的旅途。身体很沉重，精神也很沉重，唯有皮囊空空如也，我不知道阿枭是如何在无止尽的化疗中撑过来的，但我明白这于我而言难如登天。期间阿枭的妈妈打来了电话，这也难怪，我们这一帮血缘上毫不相干的人从重症病房偷偷带走了她的儿子，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。可这并非是一时起意，早在阿枭给只有我们五个人的群里发消息的时候，就是计划好了的。我求你，让我静一晚吧！”阿枭挂了电话，微躁的音量终于使手机那头静默如一滩水。阿枭勉强打起精神，他向来不擅长侃侃而谈，今夜却为我们破例讲起家中的故事来。我家和世界上大多数家庭一样，有一对普通的父母和其他的的兄弟姐妹。我爸妈都是打工一族，我和他们很少见面，虽然在一个家里，但是鲜少说些真心话，后来便彻底连话也不说了。既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又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何种语气说。我爸爸啊，他一会儿温声细语一会儿暴跳如雷的，我到了这个年纪，还是有点怕他。我很感动在我生病的期间他们可以照顾我，可是，不是不需要，而是早已不习惯了。”我们沉默的听着阿枭讲起往事，良久，小回从包里拿出药片，抠了两片颗粒递给阿枭，阿枭接过去直接吞下去，动作娴熟。放了一截蜡烛的灯盏里，映出他憔悴的面容，我们不奢望其他，只求能再与他共度今夜。我忽然间想起快要过年了，阿枭是否能收到很多红包，然后和我们一起计划暑假去东方西方还是南方北方？租车的话，就由我来开。为了能去到更远的地方，我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的那年在当地考了驾照，足够载上珍视的朋友，一览沿途风景。后来开始讲曾经一起做过的蠢事:一起互换小说，一起解万恶的数学应用题，一起吃附近学校便宜的自助小火锅，一起考上大学，一起青叶打起微鼾，阿枭悄悄告诉我们，他本来准备新年那天向她吐露心声，准备报考和她同一城市的专业研究生。真是时移境迁，阿枭年底办理了退学手续，并且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校园。井井关上帐篷顶，睡在小回那边，小回挨着阿枭，我和他把青叶挤在中间，一顶帐篷对于我们五人来说实在不敢在大小上对其恭维，但这却是最幸福的一刻，只因他无可替代。我注意到青叶颤抖的睫毛，把手覆在额头，就当做没有看见吧。阿枭累了，我们也睡眼惺忪，我起身熄灭蜡烛灯后重新躺下，心跳声阵阵分明，我咬住胳膊上的一层皮肉，像曾经无数次隐忍那样无声啜泣，但愿没人发现。明天见喽。”阿枭打了一个巨长的哈欠，小回和井井道了晚安，我则假装已经睡着，但其实早已无语凝噎。—END—文案/杨婷【海边那万籁俱寂的夜晚查看网站：海边那万籁俱寂的夜晚】